紀錄|孟芷(輔仁大學社會系)
3月5日《讓過去成為此刻:臺灣白色恐怖小說選套書》於海光書院展開第一次的讀書會,本週文本是郭松棻的〈月印〉。
「白色恐怖較少被關注到的是,剩下來的人。」
郭松棻為戰後第一批大學畢業的本土菁英,他反抗國民黨的統治,因鑽研左統思想,得罪當局被列為海外黑名單,終生不得歸國。另一方面,他原先對中共政權是抱有理想的,卻在親身經歷後大失所望,曾經相信的事物,破碎在自己眼前,那是一種很大的創傷。反抗的與嚮往的,都不能向前一步,這種難解的心情,除了小說,再也沒有地方安放了。
講師朱宥勳表示,本選輯將郭松棻放在開卷第一篇,這樣的安排頗具巧思,年輕一代的編輯,不再受制種種包袱,能以全觀視角看待歷史。
進入文本討論前,講師建議閱讀時,可以培養問自己下述三個問題的習慣,這個習慣也將幫助參與讀書會的同伴們,更能聚焦彼此對文本的感受,使討論變得更有交集。首先,問自己有什麼感覺?最直覺的感受是什麼?正負面皆可。再者,這種感覺為何產生?代表了我們心中的指向。最後,具體的找出這種感覺的字句所在。
多數人對於月印的第一感受是,明亮、畫面感強烈。行文同詩歌般的文體,場景流利地轉換,在不同時空與回憶中,隨主角心境自由穿梭。讀者像是觀賞藝術電影般,彷彿看見女子握住那塊咳血手帕時的神情,日籍老師以老派優雅的姿態藏住的憂慮心思,戰爭前後的街道人群、稻田荷塘……差一點還能嗅出木頭房子的味道。時代氛圍在字裡行間變得立體鮮明。朱宥勳老師笑說,即使在小說裡最驚駭的場景,郭松棻仍不忘將渺小的一株一草描寫得唯美。那大概是小說家在思念著家鄉吧!
「那天有了咳血的預感。」
在這篇小說裡,鐵敏象徵著臺灣在殖民、戰爭與族群的政治權力拉扯下,難以振作的體質,再有潛力也無發揮之地,而這個病懨懨的本土知識份子,每個咳血的時間點,細想起來都是和台灣的政治有關的。文惠則象徵一種大地草根力量,吃苦耐勞、樂天知命,願將任何瑣事都弄得服服貼貼,讓愛人沒有後顧之憂,危急時刻甚至願意為重視之人奉獻血液,這和時常出現在人們印象中的台灣人是一樣的性格。
台灣的這兩個面向,就如同這對夫妻,他們相愛,對有彼此相伴的未來滿是希望,然而相愛卻不見得相知,歷史與政治因素橫亙在愛人的懷抱之間,有時是有口難言,有時是過於樂觀地相信著心有靈犀不需言說,長期下來,缺乏溝通的危險,導致隔閡與誤解日升。這在台灣社會,至今都是一道難解的心結,經歷過反共威權統治下的戒嚴,有太多意見無法尋常地談論。避諱政治,也成為一代人下意識的習慣,無法安心地對公領域事務交換意見,這對於轉型正義而言是該深入的基礎,卻也是極為困難的著手點。
「 以為舉報後消滅的會是事情,沒想到消滅的是人。」
小說後半段,從表面的事實看起來,是文惠出賣了摯愛的鐵敏,然而任誰也無法指責文惠的舉報,事發過後,她自身表現出來的震驚懊悔彷彿將空氣凍結,對於害死丈夫的事實難以回神,讓人悲嘆不忍。文惠出身於日本統治時代,可能錯信同樣在高壓治理下,新政權應也會謹守法治的程序與原則。所謂大義滅親,竟是因缺乏對當政者作風的正確認知,以為舉報後消滅的會是事情,沒想到消滅的是人。
文本討論告一段落,正好郭松棻和殷海光也有過師生淵源,朱宥勳特別補充了〈秋雨〉這篇小說,便是郭松棻對老師處境的描寫。小說裡歷經當局軟禁摧殘的教授,儘管學生仍願圍繞身旁,他的氣色卻已然是難以挽救的憔悴,學問滿腹,也苦無施展之地。在小說裡,學生離去前想說些什麼祝福的話,卻只能說出一句:「請好好地死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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