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文|輔仁大學 許鈺琦
當鼠疫悄然來到一個完全現代化的城市,過去被潛藏於文明社會的重要議題也慢慢浮現,從因為現代化而沒時間思考,到個人與集體社會之間的反身性,再到急難底下加劇的不平等,甚至是社會與科學之間的關係。這周,陳恒安老師帶領我們進入文本,一同探討當疾病作為邊界條件出現於一個看似穩定的社會時,個人的心理狀態乃至整體社會的變化與應對方式,再以此與現在所處的新冠疫情相互比對,讓我們從寓言中重新回顧與審視我們的疫情生活。
在進入文本前,恒安老師先向我們介紹歷史意識與歷史文化的思考模式。老師表示,歷史意識是指看待歷史時會有歷史性與社會性兩個部份的思考,歷史性旨在人們意識到時間、真實性與歷史變遷;社會性則是意識到認同、價值、政治、經濟與倫理等層面。至於歷史文化,則是人們在社會長期生活而逐漸形成的文化觀,而新世代會藉由教育與社會化等方式將此內化至人格中,再以歷史意識思考歷史。換言之,歷史意識和歷史文化兩者便是一個無限循環而相互建構的關係,老師進一步指出,我們須以回針縫的方式思考歷史,如此我們才能指向更好的未來。此外,老師引用中研院王明珂老師的話闡述歷史建構論的主張,即「歷史的真相是在歷史的現實跟真實之間。」恒安老師將此解讀為,過去真正發生過的歷史事件是真實,如今社會之於歷史與社會的問題意識是現實,則在我們在兩者之間建構而掌握的歷史便稱之為真相。
而故事裡的奧蘭,是一個完全現代化與毫無疑慮的城市,所有的一切也是那麼閒適、無聊又自然,直到第一隻老鼠屍體出現在主角李厄醫生的眼前時,事情似乎才有了變化,然當時他亦很快釋懷,接下來的日子,便從社區談論老鼠,到晚報大肆報導,再到市政府派遣滅鼠隊,最後在短短不到十日的時間,政府即收集且焚化了6231隻老鼠,至此,數據化的呈現,便賦予市民每日所見景象清楚的意義,即過去認為抽象的事物竟開始影響著你我的生死。於此,恒安老師以卡繆描寫奧蘭現代化生活,為我們介紹現代化之於存在主義的影響,即當一個社會過度現代化時,則會習慣於現有的生活狀態,於此人們更難以反思,而即便試圖改變現有狀態,也會感到無所適從。然卻猶如沙特強調存在主義的主張,即人的孤獨,以及被棄置,被拋下的狀態。當我們感受到孤獨時,意識超出存在而感受到自由的開始。而恒安老師表示,這樣的許諾需要堅強的精神,如此才能尋求且突破存在的邊界。
再回到故事情節,當人們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時,疫情早已朝著更加嚴峻的狀態發展,當報導出現8000隻老鼠的數字,再加上門房的死亡便將市民的焦慮不安往上推到了恐慌的層次,人們除開始戒慎恐懼外,亦開始反思疫情所帶來的威脅。至此,恒安老師為我們做了一個註解,即愛是有差等的,當親眼見識死亡,死亡便有了重量,此時人們會開始設想,如果今天因疫病而死的是自己或是家人時,則會如何?於此,生死這件事就不再只是屍軀數量的區別,死亡開始改變了人們對於生活與未來的想像。
緊接著,恒安老師則以社會的角度來談論疫病。疫災固然是歷史上常有之事,然當它真的發生時,卻又往往是難以置信的,人們會認為這場惡夢很快就會過去,故還是自以為自由的正常生活,然人們並沒有意識到只要有疫災,人就不可能獲得自由。最後,隨著疫情不斷蔓延,社會開始意識到疫情並不如他們想像的如此樂觀,就連李厄醫生也開始承認自己的害怕。人們亦開始理解自己的處境在疫病的威脅下是毫無商量餘地,即人人皆有可能染疫而喪生。可值得注意的是,恒安老師指出,雖然病毒對人類一視同仁,但在急難中,我們卻可看見乃至於放大社會潛藏的不平等現象,像是特權人士可買通城門警衛而向外地傳遞訊息,以及當貧苦力量壓過恐懼時,窮人則會選擇高風險高報酬的商業活動,如:殯葬業等。
另,恒安老師表示,我們在閱讀文本時,應將其視為一種描述性倫理,以讀者自身的立場看鼠疫發生時,市民會如何與他者互動,進而判定角色的定位,於此,身為作者的卡謬亦有屬於自己的立場設定,然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該以規範性倫理【1】來閱讀這則故事。恒安老師指出,卡繆是以人物對話提供內容,讓讀者進行倫理判斷,換言之,卡繆旨在讓讀者對人物進行對比與互動,而非針對觀點本身進行對比。值得注意的是,老師亦提醒我們在閱讀文本時,須注意卡繆是以三種脈絡書寫,敘事者,即李厄醫生的脈絡、對象,即其他角色的脈絡,以及各種媒介表達與再現的脈絡,像是媒體、報章雜誌、政府公文等,而若再加上讀者們自己的脈絡,則會有無限多種對於文本的理解與詮釋。
至於在醫療與科學層面上,恒安老師表示,當我們以醫學專業背景理解醫生角色時,不要忘記在這個社會角色之下,醫生也是平凡人,亦會對疫病感到畏懼,其除須擔憂自己染疫風險,也須承受疫情初期時自己面對生命逝去而毫無挽回能力的無力感,以及無助市民對自己的高度期待。另,文本亦提及,在疫情嚴峻的社會,無論多麼小的消息都會造成社會巨大的恐慌,在假消息的傳遞下,除市民無所適從外,也增加了醫生診療過程的困難度。
再來是疾病的確定對於醫學、社會與國家機器的影響。對醫生而言,疾病名稱的確立需奠基於證據與驗證,且因其會影響醫療行為的流程,故是一個不容差錯的過程,因此他們在會議上對於「瘟疫」一詞的使用十分小心謹慎,而對政府而言,更是如此。然對於社會大眾而言,重要的並非所謂的科學事實,而是之後的行動,因此他們要求的是政府與醫界給予一個概括的論述。
此時,李厄也開始意識到,疾病叫甚麼名稱根本不重要了,重要的是它將帶走半數市民的生命。而恒安老師則將此情節與我們的疫情生活相互連結,老師表示,我們常常會以專業進行區分,像是「這是科學問題,所以要交由科學處理。」然在文本中,我們卻明顯感受到事情並非如此簡單,如同文本所說「由於瘟疫變成了某些人的職責,也才顯露出它真正的本質:這是眾人之事。」換言之,在疫情蔓延至最後,就不再是某些專業的責任,你我都將是構成疫情發展與消弭的核心關鍵,疫情即是社會。
故事至此,奧蘭政府決定封城。而這對奧蘭市民影響甚鉅,不論是對於時空與感官的體驗,抑或者是個人心裡變化上的轉變,在卡繆細膩的筆觸下皆顯得如此鮮明。一方面,長時間的共同生活或痛苦的激情,在城市中變成了某種公式化的交流,人們只能在孤獨與絕望中不斷重複:我很好、想你、愛你。另一方面,長時間的警戒,人們對於疫情的麻痺似乎也讓人們變得愈發冷漠與硬心腸,瘟疫變得與抽象一樣單調,而若想與之抗衡,我們就必須和它有點類似。
最後,當科學也無法解決問題時,宗教信仰在這裡就扮演著擁有重大意義的角色。虔誠的禱告是市民除了遵守政府擬訂的防疫措施之外,唯一能做的事情,也是用以慰藉這場荒謬瘟疫的方式,至此,虔誠的禱告竟荒謬地與市民疫情前做生意、上咖啡廳聊天的場景成了強烈的對比。
【1】卡繆無意針對行為之對錯下判斷,亦無意在此事件中提供一個自己認為最為理想的倫理準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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